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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之滨静悄悄的，没了东皇钟，这里恢复了七万年前的寂静，司命带着喊来的救兵来时远远便看见偌大天地间东华一人站在河畔，罡风吹得他紫色的衣袍鼓胀起来，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要消散在风里。一行人早在来时便发现天地异象停止，却没想到这里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奈何上仙呢？

司命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无需多问，他已看到东华脸上近乎空白的表情。

“东皇钟呢？”最终还是墨渊打破了沉默，他不知肖奈与东华的纠葛，匆匆赶来七万年前害他陨落的罪魁祸首不见了踪影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听见他的声音东华楞了一下，一双眼在墨渊与夜华之间游移了片刻，竟忽然亮了几分。

“结魄灯何在？”东华没回答，只是看向夜华，他的嗓子沙哑的可怕，一字一句皆透出刺骨的寒意。

神形俱灭，魂飞魄散。

白浅愣愣的退了半步，一时间觉得眼前有些黑，几个时辰前他们还聚在昆仑虚下解着伏羲琴的封印打算赠与小师弟做出师礼，怎么如今小师弟便……

“没用的。”白浅摇了摇头神色悲悯。“师傅之所以……”

“拿来。”东华打断了他继续解释下去，不知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夜华轻轻拉住了白浅缓缓摇了摇头，他亲眼见过素素跳诛仙台，对东华的情绪最为感同身受，若这一丝希望都不复存在，怕是东华也要随那人去了。

结魄灯前不久被用来救墨渊，此时正在白浅身上，她犹豫了片刻，施了仙法取了出来。白浅心里有些慌，她清楚的看见结魄灯出现后东华那双近乎空洞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给了他又能如何？且不论小师弟已经魂飞魄散一丝元神也不剩，如今仙体都不存在，东华要将灯置于何处？帝君是不是已经接受不了现实……

“交给小仙吧。”司命低声说了一句，伸手将结魄灯接过，他走到东华身前，看着那双亮的灼人的眼盯着白瓷的灯盏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灯芯点燃，司命叹了口气将灯递过去。“帝君，三生石上没有奈何上仙的名字，三生石也没有任何破损。”他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从那日帝君送出琉璃莲华琴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事到如今他也未曾解开，仙神异兽自是不存于运簿，但奈何上仙乃是桃花所化，他翻遍四海八荒的运簿竟一丝痕迹都没有，委实奇怪。那人仿佛只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没有？

东华收了结魄灯，视线定在眼前那片虚空一动不动，方才桃花消融在这片虚空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他在脑海中反复思索司命的话，当年他用苍何剑生生将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剜下来才断了姻缘，如今三生石未损，何故奈何的名字不在上面？

“小仙想……”东华挥手打断了司命，他明白司命想说什么，就算那人不是被他一念成劫所害又如何，斯人已逝，多说无益。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虚空，东华驾云向南荒去了。

南荒如今一片狼烟，鬼族借着魔族寻找姬蘅公主的由头开了战，双方以氾天山为界对峙起来，东华自若水一路向南，穿过云海落在石台上，这方石台便是那日他与肖奈初见之地，因着仙障护着，纵使周遭云海血染台上桃花兀自开的灿烂。东华走到树下，将结魄灯取出置于石台上，石台上落了厚厚一层桃花，他伸手拂过，黑玉棋子纵横交错在刻了棋盘的石台上，一如当日。

没了肖奈的仙身，没了一丝魂魄，东华看着眼前的结魄灯心里愈加冰凉，当时他出手讨要结魄灯不过是看到了墨渊死而复生，心中掐着最后一丝希望不肯放手，如今到了这树下，石台之外是两族战场，结魄灯如何才能将那人的魂魄凝聚？

东华伸手捻起一枚黑玉棋子，抬起头看向桃花灼灼之处，当日那人便是抱琴坐在树枝上与他抚琴对弈，思及此处东华取出苍何剑，剑柄拴着一束夹着花瓣的月白色璎珞，自那日离了未央宫后他便将璎珞栓到了剑柄，当日想着天下安定苍何剑没机会出鞘，自己看到这串璎珞的次数也就变少了，若真是生死一线时有着这璎珞陪着也是好的，谁知现在也仅剩这璎珞陪着他了。

结魄灯曾在紫宸殿燃了三百年，天宫皆知夜华烧了素素的衣物欲借此结出个替身，当时东华只道他执迷不悟，纵然结出来了又如何，与他在俊疾山拜了天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替身在像终究也是假的。现如今轮到了东华自己，他却有几分羡慕夜华了。他知肖奈乃是桃花所化，修了仙骨飞升得道，从头到尾未有半点与凡人沾边，如今他既结不出肖奈的元神，也塑不出个替身来，心里竟有几分苍凉了。

“奈何……回来吧。”东华叹了口气，将璎珞取了下来，他拇指轻抚夹杂在璎珞中的花瓣，眼中有几分不舍，若有运气，这灯认得你气息将元神结出来那便最好，若运气差些只结出个替身来也罢，是要是你，都好。东华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若是什么都结不出来又当如何？本就应当什么都结不出。

不过是他心中的痴念。

他伸手将璎珞探入灯内，绛紫色的火苗自灯芯燃起，火舌舔舐着月白的璎珞一路向上，粉嫩的花瓣被火焰炙烤变得脱水扭曲，最终消失在火焰中。东华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心口有些酸胀。他松开手闭上眼，不忍再看。

结魄灯结仙者魂魄须得三日，氾天山的战鼓响起时，东华捻着棋子的手顿住了。

三日已过，他心知这结魄灯再也找不回那人灰飞烟灭的魂魄了。

会……结出个替身来吗？

绛紫色的火苗轻轻跳动，东华盯着棋盘愣愣出神，他已在树下枯坐三日，三日来守着结魄灯，仙障外是两族厮杀的战场，两族的血将云海染红，早已不见当日仙气缭绕的风雅，如何能找出子虚乌有的凡人气息来？

竟是连个念想都存不下了。

东华摆好棋子，黑白交错的棋局一如那日初见，黑子大军压境，白子节节败退生死一线，东华觉得此时的他便如那白子一般陷入了绝境，偌大的四海八荒在无人懂他，仅余他一人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他捻起一枚黑子，目光落在当日被打断的交错处，此子落下，再难翻盘。

粉白的花瓣落下，打着旋的落到棋盘上，东华一愣，那花瓣落在两军胶着之处竟将白子的颓势稍稍挽回，他捻着棋子的手有些抖，猛然抬头向树上看去，一时间竟被闯入视线的雪白晃花了眼。

桃花灼灼，佳人如玉，一双狭长深邃的眼中似盈了渺渺银河中的万千星子含着笑意看向他，那人一身白衣坐在树上，远方的战鼓声忽的不见了，东华手中的棋子坠地，修长的手指攥成了拳。

这结魄灯当真结出来了……

他心底有些失落，又有几分欢喜，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人，一刻都不愿离开。

“我还在想，没了琴，你几时能发现我。”这次却是那人先开了口，桃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鬓间，随着微风缓缓落下。

假的也好。

好过一无所有。

东华压下了心中反复的失落，暗叹一声不知足。

“怎么？奈何不过是去渡了次劫，东华竟不认得了？”那人轻笑一声，翻身跃下带落一树桃花。那人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凑近了些，东华看着他周遭氤氲的仙气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人的滋味总是不太好受。”东华看向那双含着笑意的眼，只觉得这些日子来一直空荡荡的心落地了。“还望奈何上神莫再乱跑了。”竟借此因祸得福了吗？东华无所谓这些，心道回来便好，是他便好，再无所求。

肖奈摸了摸那张疲惫的脸，视线划过桌上跳跃着绛紫色火苗的结魄灯，他魂飞魄散之日回到了那个雨夜，寿终正寝之日追着这火苗回到了这石台，循环往复已无遗憾。他揽了东华的腰，一如那日魂飞魄散时东华做的那样将头埋入他脖颈间，低声应了声好。

三千桃花坠落，结魄灯中的火苗轻轻摇动了几下，化作一缕青烟消融在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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